寒假里,踏上了回老家的列车。繁忙的春运并没有阻断人们回家的脚步,思乡的情愫像一根扯不断的线,牵引着我们走向记忆中的旷野。家乡是个不甚富裕的村庄,但大伯大婶在除夕夜把我们一家拉进了当地一家规模最大的饭庄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我忍受不了烟酒味,便在大厅里四处走动。饭店里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,大家唠嗑着家常,彼此夹着菜,男人们红涨着脸,在大声敬酒。可是……目光凝聚到角落处的桌子上,偌大的圆桌,只有三个人,显得十分地冷清,与整个大厅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走近一瞧,连这三个人的打扮也显得很不协调。其中一个男人衣着得体,看得出衣料是纯毛的质地,泛着柔和的光晕。我想我是认得这个男人的,奶奶曾指着他对我说,那个叔叔是个大老板,十几年没回过家了。坐在另一侧的一男一女,显然是一对夫妻,他们虽然都刻意穿得很喜庆,但那粗劣的做工很明显是“地摊货”。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,敬酒,虽然很客气,但却少了那份热闹。
这时,两个男孩女孩冒冒失失地冲过来,走走停停地打闹着,一会儿追逐着,一边做着游戏。“石头,剪刀,布。”“哈哈,我赢啦!”
男人凝视着他们,眼眶里突然涌上了一片迷蒙的晶莹:“姐,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做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吗?”
“怎么不记得,还记得爹把我第一次带到你家时,你是又哭又闹,死活不肯叫我姐,后来还是这个游戏帮我赚到了一个好弟弟。”
“哎,我还真有点傻气。本来是坚决不肯认姐的,做了个小游戏,就愿赌服输了。不过那以后,我就几乎没输过,家里的好东西都被我赢来了哈……”
“那倒是,你说我的运气怎么那么背啊!那时,你总叫我傻妞。”女人笑了,眼角的皱纹像一尾鱼,把所有关于岁月的秘密悄悄叠进了鱼尾的摇曳。
这时,一位服务员走上前,告诉他们菜已上齐。女人匆忙地拿出钱包:“我来结账!”
男人慌忙地拉住她:“姐,我来就行,快坐。”
“你都十几年没回过家了,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请呢?”
“我在外打拼不就为了有一天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吗?”
几番争执,未见分晓。
“不如我们石头剪刀布吧?”女人眨巴着眼睛。
“石头,剪刀——布!”女人赢了。
“三盘两胜!”
“石头,剪刀——布!”女人又赢了。
“五盘三胜!”
“石头,剪刀——布!”还是女人赢了。
女人得意地拿出钱付了账。
男人不甘心地撇了撇嘴:“过去的背运气今天都赚回来了。”
女人扬了扬眉毛,“你可不知道,以前爹刚娶你娘的时候,我又不认识你们院子里的小朋友,就趴在窗台上看你玩游戏。你们总是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,我早就把你的习惯摸得一清二楚了。”
可能是刚才的酒劲上来了,女人的脸蛋像微醺的太阳,但话音刚落。就仿佛所有的酒都醒了,眼神像被猎人跟踪的小鹿般慌乱地躲闪。
男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,“包括那件事吗?”
“哪件事”?
“高考,高考啊?那年爹生病走了,你高考,我中考,我们俩石头剪刀布,你愿赌服输,辍学供我读书!”。
女人迟疑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“你总是先出石头,然后再出石头,再出布……”她像背口诀一样念着,直到在场的三个人都泪流满面。哦,确切地说是四个,包括我。
男人掏出纸巾,递了两张到对面。“不说这些了,说点高兴的。”他指了指对面的男人,“姐夫,你是怎么追到我姐的啊?”
“就这么追到的呗,难不成玩石头剪刀布,输了就嫁给我?”他风趣地回应。
“还真有点儿像,他说,你知道石头剪刀布是什么意思吗?我说不知道。”女人一边说,一边比划着,“就是520,我爱你的意思。”
男人一直盯着女人的手看,我张望着,女人的手很粗糙,结了很多的茧。我想,男人的心里一定闪过很多很多画面,像一滴水沉入大海,化作浓得化不开的往昔。耳边是“姐夫”羞涩的嗔怪:“都是网上抄来的段子,别在弟弟面前丢人了。”
男人示意女人靠近,他宠溺地揉了揉姐姐的头,“傻妞,哪儿是520,分明是250嘛!”
那一刻,时间好像被调慢,一秒种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。一桌人笑了,他们温柔地注视着彼此,眼底,是脉脉的情意。
……
“石头剪刀布”是最简单的游戏,它充满了随机。懦弱者用它逃避竞争,童稚者用它来消磨时光,惰者用它决定选择,智者用它化解纠纷。是的,这三者看似相生相克,但在所有有情者眼中,它们紧密地融在一体,以爱之名,绽放在掌心。
我走近窗户,烟花在夜空里欢快地绽放,远远近近的爆竹声此起彼伏。我的家乡,以及中华民族都沉浸在团圆的欢喜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