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,从我们喜欢树榜样、三百六十行,行行有榜样的实践看,这好像是我们独到的信仰,其实不然,无论今人、古人,华人、西人,大约皆是奉其为真理的。以黄飞鸿武功之高,每次出场尚不免要亮出“广东十大杰出青年”的招牌来吓人;而澳洲霍华德总理不久前访华,提前一天结束行程,匆匆赶回去为一战小兵举行国葬——榜样之重竟高于国事访问。
我们这一代无疑是在榜样的指引下长大的。读小学时学雷锋,便时时刻刻低头走路,随时准备拣起人民群众遗落的宝贵财产,哪怕是拣到小偷丢弃的钱包皮,也要飞奔着交给老师;读初中时再学雷锋,就知道组织同学到书店帮助售书,虽然看书的时间远过于售书的工夫。但榜样的力量真的无穷吗?细细想来,我却不敢肯定。读高中,我就只知埋头读书了,否则“黑七月”一过,我只有回家待业;读大学,除了上课,一多半时间在足球场上狂奔,但马拉多纳却并非我的榜样。参加革命工作了,听了不少先进报告会,看了无数模范事迹,也曾为此流过不少热泪,但也仅此而已。每次看到屏幕上大家听榜样事迹时的泪脸,听到大家慷慨陈词的感受,再看某些人依然故我的作为,我总忍不住想一个问题:莫非胡长清、成克杰们在看或听焦裕禄、孔繁森时就不热泪盈眶、心潮澎湃?
我当然不是说榜样对孩童有效而对成人就无用,我只是以为,榜样的力量在一定条件下是无穷的。这大约也是符合唯物辩证法的,其一,真理总是相对的,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过是美好愿望而已;其二,物质决定精神,存在决定意识,榜样的力量毕竟属于精神力量,力度虽大,恐怕也难胜过现实存在。证之于事实,近年来虽榜样层出不穷,其面之广、其出之频已远非当年可比,但收效却并不乐观,这似乎也是我的“条件论”的一个注脚。
但到底需要什么条件,我却又说不出。不过,我隐约觉得,在榜样的选择上有文章可做。首要当然是方便大家活学活用。美国孩子从车轮下救了妈妈,打了匪警电话帮警察抓到了盗贼,也会被树为英雄。这次澳洲霍总理提前回国为之举行国葬的,不过一无名小兵而已,并无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,甚至参加一场世界大战一枪都未放(卫生兵)。反观我们的榜样,虽已非“高大全”,却依然往往可敬而难学。我看过一份骇人听闻的先进材料,曰某野外工作者先后有一子一妻病亡,而该先进竟并未因此请过一天假!如此榜样,不学也罢。
此外,榜样总得有模有样才是,宁少勿滥,慎重为宜。其原因应该众所周知了。这些年落马的大官小贪,只要有个头衔的,几乎无不荣誉等身,先进、模范、优秀……数不胜数。当然,有先是榜样后来又不榜没样了,更有原本就如此的伪榜样,确数多少,我未做过调研,但这未免就令人无话可说了。
前不久,所谓西点军校悬挂雷锋像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、群情振奋,结果有好事者到西点一问,原来又是一个美丽的谎言。榜样的力量在本国犹嫌不足,还要光大到远洋彼国,我不觉得可笑,我只感到悲哀。